“中國防火墻之父”方濱興的墻內墻外

方濱興是一個寬容的管理者。他常開會的科研樓里有一個名為“404NotFound”的無線網(wǎng)絡。方濱興并不以為忤。盡管這串代碼是他受到的部分網(wǎng)民攻擊的象征。

把自己的相機“賠給”丟了相機的學生，借個人存款給貧困生，這些仍不能減少墻外對他參與國家互聯(lián)網(wǎng)安全系統(tǒng)的攻擊。

方濱興的尷尬在于，舉國體制下誕生的工程師與社交媒體時代的網(wǎng)友有難以彌合的隔閡。而且“50后”的信仰和情懷對“80后”“90后”而言太陌生了。墻內的方濱興代表著過去十多年的互聯(lián)網(wǎng)管理方式；而墻外方濱興的質疑者則昭示著未來互聯(lián)網(wǎng)發(fā)展必須正視和解開的結。

0。1。0。1。0。1。0。1……

邏輯電路的接通或者斷開，邏輯運算中的“是”或者“非”——計算機的二進制語言成了53歲的中國計算機安全專家方濱興半生的隱喻。

北京郵電大學的圍墻以內，方濱興是當之無愧的“1”。一校之長，有求必應的“方sir”、受人尊重。而自三年前始，北郵圍墻外，方濱興卻是很多人眼中的“0”，對方濱興非議之聲越來越大。

這是方濱興告別他耕作7年的北京郵電大學的日子。2013年6月27日，穿戴好學士服的2013屆本科生，齊聚體育場，用掌聲將他送到麥克風前。

方濱興個子不高，寬闊的前額、挺拔的鼻梁搭起一張精力旺盛的面孔。他的關于愛國主義的演講獲得全場至少7次掌聲。他宣布放棄連任，這是自己最后一次以校長名義發(fā)表畢業(yè)典禮演講。

“方校長，我們愛你！”學生們喊道。

“我也愛你們！”學生們看到校長眼眶濕潤。

畢業(yè)典禮上感人一幕卻在北郵的圍墻外面引起新一輪的冷嘲熱諷。網(wǎng)絡上，設置了定時“問候”方濱興的用戶并沒有關掉“鬧鐘”；當方濱興用大刀闊斧的改革、體貼入微的郵件重塑北郵、贏得北郵圍墻內聲譽時，社交媒體的勃興卻使他在圍墻外的“惡名”不斷加碼。

“沒有殼的蝸?！?/span>

“沒有殼的蝸?！笔峭聦Ψ綖I興待人接物的評價。恰是他建立了中國的互聯(lián)網(wǎng)安全之殼。

“沒有殼的蝸牛?！北编]國際學院院長李欲曉這樣形容他心目中的方濱興。他不憚于在微博上同攻擊方濱興的網(wǎng)友辯論。

方濱興查出自己患有腸癌，是在去年。在這以后，他減少了來校的次數(shù)，但依舊不難在北郵新科研大樓的2層會議室找到他的痕跡。

這棟缺乏風格、略顯生硬的白色大樓在方濱興的主持下去年完工建成。每隔一兩個月，他總要召集大部分博士、碩士，在這兒圍著兩張乒乓球臺拼成的大桌開學術研討會，聽取各位的研究進展。

與會者大多熟悉他單刀直入的風格，也知道他緊跟學術前沿，很少放過學生的紕漏；有人直言，“給方校長做報告壓力很大”。

學術之外，方濱興是一個寬容的管理者。在這棟科研樓里打開無線網(wǎng)絡，有一個名為“404NotFound”的無線網(wǎng)絡赫然在列。方濱興并不介意學生們的這種調侃，盡管這串代碼是他受到的部分網(wǎng)民攻擊的象征。2011年，方濱興去武漢演講，曾有學生高舉“404NotFound”的標語迎接他。

方濱興參與中國國家互聯(lián)網(wǎng)安全系統(tǒng)，得從上世紀末談起。1999年，在哈爾濱工業(yè)大學（下稱“哈工大”）任教多年的方濱興調任中國國家計算機網(wǎng)絡與信息安全管理中心副總工程師。那一年，全國上網(wǎng)計算機總數(shù)不足200萬臺，用戶數(shù)約400萬人，新浪、搜狐出現(xiàn)不久，阿里巴巴才剛創(chuàng)立。

多年后接受《環(huán)球時報》英文版采訪時，方濱興證實，自己是1998年推出的中國國家互聯(lián)網(wǎng)安全系統(tǒng)的首要設計者。他在北郵官方網(wǎng)站的簡歷也顯示，“首先提出了建設國家網(wǎng)絡與信息安全基礎設施的理念，并組織研制、實現(xiàn)了相應的系統(tǒng)?！倍@，便成為方濱興后來頻頻遭到部分網(wǎng)民非議的主要原因，后者認為方的研究和互聯(lián)網(wǎng)精神抵牾。

方濱興祖籍江西省萬年縣，出生于哈爾濱，是高考恢復后的第一屆大學生。他曾自稱無國外進修經(jīng)歷，是個“土博士”，但好在“所就學的計算機系統(tǒng)結構專業(yè)都是國內同類專業(yè)中的頂尖學科”。

除了在清華攻讀碩士外，“土博士”的學士、博士學位均在哈工大取得，直到加入國家信息安全部門后仍未停止在該校任教。早在新中國成立之初，哈工大就被確定為高等教育學習蘇聯(lián)經(jīng)驗的兩所院校之一，一種典型的工程師式的人格塑造著每一個從這兒走出去的學生：誠實、勤奮、負責、追求技術上的完美，但這種蘇式工程師也被一些人視作缺少人文學科背景。

對國家、對時代的感恩情結，是恢復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學生當時普遍的一種情懷。前三十年，他們只看到輿論中充滿敵對的國際大環(huán)境；后三十年，是中國經(jīng)濟的崛起。這讓方濱興這一批科技工作者擁有了一種堅定的愛國情懷。

方濱興的經(jīng)歷似乎一直在闡釋著“規(guī)格嚴格、功夫到家”的校訓。1990年，他進入國防科技大學計算機系博士后流動站，在著名計算機專家胡守仁的指導下，很快取得了多項部委級科技進步獎。

方濱興一向樂于展示網(wǎng)絡存在的風險——尤其是來自西方的威脅。他曾在全國兩會安徽代表團全體會議上特意“拖堂”，找出一堆安徽省已被“黑”的政府網(wǎng)站，引得哄堂大笑；又現(xiàn)場演示被植入木馬的電腦將怎樣侵犯機主隱私，令眾代表連呼恐怖。

在方濱興的世界中，國家無疑占據(jù)著重要地位。曾在方濱興門下就讀博士的李軍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導師雖不是軍人，但有很強的國家榮辱感，“他對我說過一次，軍隊、國家層面上的項目意義重大，務必要全力做好?！?/span>

他曾叮囑北郵可信分布式計算與服務實驗室（下稱“可信實驗室”）的張?zhí)鞓凡┦浚白鲆粋€科研項目，首先要想到需求——國家、實際應用有沒有這個需求？”

愛國，是方濱興在校內演講中談及最多的詞匯。最典型的是他在2011年研究生畢業(yè)典禮上，題為“常懷愛國之心，常抒愛國之情”的演講。三千余字的講話里，他15次提到“中國”，“國家”和“愛國”各被提及12次。

“要像愛護眼球一樣，維護社會的穩(wěn)定?！彼虒дf。

正是在2011年宣揚“愛國之心”、“愛國之情”的那場演說中，方濱興聞述了大量此前少有的民族主義論點。他將阻擋卡扎菲攻擊反叛軍的西方聯(lián)合部隊比作侵華的八國聯(lián)軍，號召學生們報效祖國，增強國家自衛(wèi)實力，令中國不像利比亞、伊拉克一樣淪落。即使在離開國家網(wǎng)絡安全系統(tǒng)研究多年以后，方濱興仍時常和同事以及學生談起這個話題。在方濱興看來，外部信息有真有假，放任自流的結果很可能縱容假信息誤導民眾。他以利比亞等國為例解釋，很多民眾本身心愿是好的，但信息涌入后，有背后勢力操控，能量太大了，民眾認識水平參差不齊，容易失控。

愛國之心成了方濱興這個“沒有殼的蝸?！泵鎸ν饨绶亲h時保持內心平衡的“殼”。方濱興后來對媒體表示，安全工程并非中國獨有，他將由此而來的污言穢語視作自己“對這個國家的犧牲”。

而方濱興在安全工程方面的業(yè)績也給他帶來回報。他很快升任國家計算機網(wǎng)絡與信息安全管理中心主任。并獲得了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

0和1

圍墻外砸方濱興的原因，恰恰成了墻內支持方濱興的原因。

校長、學者方濱興在社交媒體上被越來越多的網(wǎng)友貼上負面標簽始于2010年。

當武漢的大四學生寒君依（網(wǎng)名）向方濱興擲出雞蛋和鞋子時，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的用戶數(shù)量幾乎突破5億；其中相當部分使用了技術手段突破障礙，在一些境外網(wǎng)站上參與討論。2011年5月，方濱興將到武漢大學計算機學院參加活動正是當時被熱議的話題之一。

雞蛋砸偏了，隨后扔過去的鞋正中方濱興胸口；2年后回想起來，寒君依對南方周末記者表示，“我很后悔?！?/span>

“換到現(xiàn)在，可能還是會扔鞋，但扔完會當面去質問他，這樣對我和他可能都是更好的方式，”寒君依說，“如果只能問一個問題，最可能脫口而出的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無論墻內還是墻外，寒君依的鞋都砸出了大波瀾。北郵學生中，對這一行為表示憤慨的不在少數(shù)。

“這是一種非常粗魯?shù)男袨?，拋開政見不談，至少缺乏對演講人的基本尊重，既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又顯示了自己的低素質?！苯衲陝偖厴I(yè)的北郵學生王新宇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圍墻外砸方濱興的原因，恰恰成了墻內支持方濱興的原因?！皬奈⒉┥蠠o數(shù)濫罵可以看出，我國有理性的網(wǎng)民很少，盲目跟風、易被利用的網(wǎng)民很多，如果沒有防火墻，恐怕社會將動蕩，我國幾十年的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會停滯不前甚至毀于一旦?！蓖跣掠钫f。

北郵圍墻內學子對方濱興的好感一定程度上來自他的親民和勤奮。6月6日晚上9點多，王新宇給校長寫去郵件，敘述學士服發(fā)放的問題，僅僅兩個小時后就收到了回信。第二天上午，輔導員就找上門來，解決了問題。

王新宇身邊，不論是反映宿舍供暖的，還是投訴辦事程序的，都獲得了回復，方濱興“每信必回”的作風早已在學生中廣為人知。

幾年前，一位北郵學生在圖書館弄丟了數(shù)碼相機，報案后，警方無法查到監(jiān)控錄像，學生提出抗議。案件不了了之，方濱興從家里拿了臺相機，送給那位學生。

“我說，這不是縱容他嗎？他說，反過來想，學生會覺得這是你的問題；現(xiàn)在我校長都這么做了，你還能說什么？”方濱江的同事任可（化名）回憶說，在方濱興看來，學校里所有的問題都要有一個解決，而他正是最后的擔當者。

當另一位學生因交不齊學費無法按時畢業(yè)，方濱興也以同樣方式解決了問題——他借給這位學生一萬元現(xiàn)金，解了燃眉之急。一年后，學生在校園論壇發(fā)帖講述經(jīng)過，據(jù)稱多達百頁的回帖無疑為方濱興的形象大大加分。

相比本科生，方濱興身邊的碩士生、博士生感受到更多學業(yè)上的關照。張?zhí)鞓吩煿忠晃粚W生在方濱興住院康復期間還去匯報研究進展，后者辯解說，“是方老師要求我們去的”。

這樣的態(tài)度源來已久。方在哈工大時期的博士生姜偉透露，曾有一位本科生給他寫信請教學術問題，方濱興不僅認真解答，還指定了博士生進行深入指導，后來還問起指導情況。

對學生們而言，子夜寫去郵件、醒來時收到回信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回信時間常是凌晨四五點——盡管身邊人透露，早在幾年前，方濱興就動過心臟手術，可直到發(fā)現(xiàn)癌癥后，方濱興才逐漸調整了只睡子午覺的習慣。

一位北郵校內方濱興的反對者也向南方周末記者承認，方濱興在北郵校園里被多數(shù)人認可，因為他“懂得怎么處理跟同學的關系”。

另一個讓方濱興在北郵圍墻內獲得贊譽的，是他入主北郵后推行的一系列改革。

2007年方濱興入主北郵時，這所1955年成立的行業(yè)性高校正站在改革的十字路口。一方面，北郵在信息、網(wǎng)絡通信領域有很強優(yōu)勢，資源卻散落在各學院，亟待調整、歸位；另一方面，互聯(lián)網(wǎng)已從協(xié)議上取代了通信網(wǎng)絡，成了新的基礎結構，學校急需適應。

不少教師長期不參與科研、只關注教學的現(xiàn)象，也是方濱興瞄準的靶子之一。教師管理的改革則遭遇了最直接的抵抗。

為撫平這些改革的傷痕，方濱興用的是笨辦法：一個個學院地跑，先跟班子統(tǒng)一思想，再跟老師逐一對話。

李欲曉印象里，最極端的一次是在2012年9月。周一一早，他就在北郵教四樓碰見了上周五剛做完晚期結腸癌手術的方濱興。老方一脖子的汗嘩嘩地流，手腕上，輸液后止血的膠帶還沒撕掉，就跑來跟老師對話；不出一周，他又跑去分校區(qū)，講了4個鐘頭的課，為老師們帶頭。

“方濱興是個智商極高的人?！比慰烧f。任可喜歡用智力題考驗身邊人，“腦子不清醒會繞進去”。方濱興是任可遇到的“選手”中回答最好的，往往剛聽完題就給出答案。

方濱興還是一個完美主義者。任可曾親眼目睹，為了做好一頁PPT，方濱興花費足足4個小時，調整動畫、色彩、字體、進入狀態(tài)等；外人看起來已盡善盡美，他還要加上一層半透明的薄膜。

“就像喬布斯一樣，一定要從200種黑色里挑出他喜歡的那種”任可說。

這些為方濱興贏得敬意的習慣很少為外人所知。相反，北郵學生Jackie就曾遇到他并不欣賞的調侃——“哦，你們就是被扔鞋校長的學生啊。”

“方老師已經(jīng)被貼上標簽了，標簽太大，外界看不到其他東西，包括他善待學生的一面，只有我們能比較全面、近距離地看?！笨尚艑嶒炇业膭⒋ㄒ獠┦靠偨Y說。

墻內的“小新”

“他特別有激情，但不容易被激怒。腦袋上被砸再多的包，他還是很high，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從不因為外部的事難過”。

方濱興身上的這枚碩大標簽，與社交媒體的勃興有密切關系。

2010年，這位從未脫離前沿的技術專家登錄新浪微博。這是社交媒體發(fā)展中標志性的一年，F(xiàn)acebook在世界品牌500強排名中首次超過微軟，居世界首位；訪問量首次超越谷歌，成為美國第一。在中國，超過50%的網(wǎng)民都是微博、開心網(wǎng)等社交網(wǎng)站的用戶，并呈爆發(fā)式增長。

方濱興的到來迅速構筑了一個出口。大量網(wǎng)民轉發(fā)、評論、圍攻，大約一天后，他的微博就進入了凍結狀態(tài)。

李軍卻為導師鳴不平，認為網(wǎng)民追尋一種并不現(xiàn)實的絕對自由，并將對現(xiàn)實的批評聚焦于方濱興個人身上。據(jù)他所知，早在2006年左右，方濱興就已淡出那個激怒網(wǎng)友的項目，其后來的發(fā)展與他幾無關系。

方濱興本人倒是很少流露出委屈的情緒。任可發(fā)現(xiàn)，方濱興像測試程序一樣使用微博，也用這種視角看待網(wǎng)友們的激烈反應。

她曾小心地問起，是否知道網(wǎng)上有那么多不理性的謾罵；方濱興笑答，“還有更惡心的呢，把墓碑都刻好了、墓志銘都寫上了，你要看嗎？”

即使被鞋砸中后，方濱興也依舊淡定。任可因此覺得方濱興就像漫畫人物蠟筆小新，“他特別有激情，但不容易被激怒。腦袋上被砸再多的包，他還是很high，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從不因為外部的事難過。”

然而，方濱興在北郵墻外的形象似乎仍在惡化。

2011年11月17日，他重新啟用微博，但評論功能被關閉。一位知情人士向南方周末記者透露，這一決定并非出自方濱興的本意，而是新浪方面的要求——評論中言論過激者實在太多。

沒想到，憤怒的人們用另一種方式表達憤怒。就在11月18日，北郵互聯(lián)網(wǎng)治理與法律研究中心網(wǎng)站遭黑客攻擊，首頁被篡改成一個類似“憤怒的小鳥”的游戲，入侵者將原本游戲中的綠皮豬換成了方濱興的頭像，小鳥則被換作鞋子。這款游戲被入侵者得意地命名為“憤怒的鞋子”。

在方濱興被砸鞋子一年后，也是他參與國家互聯(lián)網(wǎng)安全系統(tǒng)設計14年后，2012年，中國社交共享的數(shù)量增長了六成，91%的中國網(wǎng)民擁有了社交媒體賬戶，遠高于美國網(wǎng)民的67%；中國在線用戶平均每天至少花費46分鐘在社交網(wǎng)站上。與此同時，只有38%的中國網(wǎng)民在社交網(wǎng)站上透露自己的真實姓名。

而當年39歲、風華正茂的方濱興，卻在這一年查出了癌癥。他曾努力讓國內的網(wǎng)民享有他認為的安全網(wǎng)絡環(huán)境。但他甚至無法擁有一個普通的、平靜的社交媒體賬號。

2012年3月7日，方濱興（左一）以人大代表身份參加全國人代會。這是國家對他在科技上做出巨大貢獻的肯定。 （CFP/圖）

病人

現(xiàn)在，不只是他自己身體的免疫系統(tǒng)出問題了；他曾付出心血的網(wǎng)絡“免疫系統(tǒng)”，也出問題了。

不管是個人身體還是公共輿論，2012年對方濱興而言也可謂不易。

從年初開始，這位依靠技術能力在江湖站穩(wěn)腳跟的校長就卷入了重慶風波。2012年3月，全國人大代表方濱興參加兩會時被《星島日報》記者問及，是否會解聘此前請來的客座教授、重慶市副市長王立軍。據(jù)報道，方濱興神情緊張，連續(xù)多次說“你認錯人”，并不斷遮掩胸前的代表證，快步跑上車。

秋季開學前夕，方濱興罹患晚期結腸癌的消息傳來，對所有人都不啻為一聲驚雷，任可記得，方濱興自己卻“挺樂呵的”。

有知情者稱，早在發(fā)現(xiàn)癌癥前，方濱興已有便血，但可能過于投入工作，并未細加關注。

“他研究了一下，告訴我們，癌癥其實是個慢性病，免疫系統(tǒng)出了問題，就跟防火墻出了問題差不多?！比慰苫貞浾f，在修復免疫系統(tǒng)的問題上，方濱興起初并不認可化療的辦法，因為“相當于把好的壞的都弄死”，甚至認為不去做治療也是一種解決方案，但最終還是接受了化療，“他告訴我，‘我覺得我能扛過它，但如果我不這么做（化療），大家會覺得我自暴自棄了，所以我還是要做一點。’”

但現(xiàn)在，不只是他自己身體的免疫系統(tǒng)出問題了；他曾付出心血的網(wǎng)絡“免疫系統(tǒng)”，也出問題了。

兩個月后，當方濱興在暨南大學演講時，再次以利比亞等國為例談到了互聯(lián)網(wǎng)安全。慕名而來的駱輝（化名），在臺下“翻墻”，用谷歌和推特查證方濱興提到的每個細節(jié)。

駱輝這些80后、90后在知識結構和方法論上與方濱興已經(jīng)有了明顯的代溝。

“科研技術上自然令人佩服，人文素養(yǎng)上實在不敢恭維?！瘪樰x認為。

在駱輝看來，舉國體制下誕生的工程師與“90后”的自己顯然存在隔閡，“50后”的信仰和情懷對“90后”而言太陌生了。

相比北郵圍墻外的人，圍墻內的人似乎更能理解方濱興的想法。受訪的北郵博士、教師大多認同方對西方國家的警惕，考慮到美國是互聯(lián)網(wǎng)發(fā)源地、掌握為數(shù)眾多的根服務器，他們普遍認為在安全方面的擔心并非杞人憂天。

一位北郵受訪者則從另一個角度看待國家的存在，和很多方濱興的支持者一樣，他在“棱鏡”事件中驚訝地獲得了一些啟發(fā)：“中國很多事做在表面上，美國做在背地里，他們很多時候技術更先進，互聯(lián)網(wǎng)話語權還是掌握在西方手里。哪一天中國話語強勢了，可能就得他們建墻了?！?/span>

相對于這些宏偉的前景，眼下，這些愛戴方濱興的學生更關心老師的病情。據(jù)任可等身邊人觀察，去年的手術后，方濱興的氣色有所好轉，但他仍決定放棄已肩負6年的教育家角色。

在一項名為“方sir請辭了，大家怎么看”的調查中，53%的北郵人選擇“方sir在北郵做了很多實事，離開了很可惜”，近四成參與者選擇“無所謂，沒啥想法”，僅不到一成人選擇了“離開了好”。

在2013年6月底的一次學術會議上，方濱興意外地宣布了這一消息。在此之前，他多年的“戰(zhàn)友”、中南大學校長張堯學曾勸他繼續(xù)干，但減少投入的精力，老方明確拒絕。

“對執(zhí)著一生的方濱興而言，選擇放棄實在難得?！睆垐驅W接受采訪時表示。

掛印而去后，曾經(jīng)主持了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安全系統(tǒng)的方濱興未來的主要工作之一將是指導可信實驗室的研究。在這里，任可與方濱興的一段探討還未有定論。

任可正在設計一套可信標準。這與方濱興的安全理論有些不同。安全理論認為外界黑暗不可知，防御必不可少；而任可的可信理論則認為可以創(chuàng)造一個空間，在其中大家都是可以互信的，發(fā)現(xiàn)有了“壞人”就扔出去。

在任可看來，可信是安全的終極目標——如果大家都可信了，還要安全干嗎？

據(jù)說，方濱興基本認同這一觀點，但補充說，可信的外圍還是安全，可信只存在于一定范圍內。